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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故龙图阁学士张公神道碑1198年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四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淳熙圣人在位二十有八载,圣神武文道盛德备,奄有五三,汉唐以还,皆自郐而下。
然天下知其圣矣,至其所以圣则荡无能名。
若稽大之极,其惟从谏之圣乎?
呜呼,足矣!
尧舜之圣蔑以加矣。
于是忠鲠云集,用即丕功,时则有若谏臣张公者,山之岱嵩,星之五行欤?
公讳大经,字彦文,世家建昌之南城。
曾祖讳新,祖讳本,父讳富,俱隐德不仕。
父赠至光禄大夫
母朱氏,封太宜人,赠宜春郡夫人,皆以公也。
光禄倜傥尚义,而深不愿人知,君子知其有后。
公自总角从师,刻志励行,不妄交游,肄业精勤,休浣不辍,人罕识其面。
年十九,罹光禄忧,执丧如礼。
敬奉慈母,益力学问。
再举礼部,第绍兴十五年进士
公阅仕自尉南陵,丞贵溪晋江,宰吉之龙泉签书江军判官事,守真州提举湖南常平提点湖北江东刑狱。
入为监察御史大理少卿殿中侍御史侍御史右谏议大夫侍讲礼部尚书侍读
出守建宁提举玉隆宫、鸿庆宫、太平兴国宫,积官至正议太夫,赠银青光禄大夫
清河郡食邑一千九百户。
享年八十有五。
公在江东半岁,召入觐。
公见上,历陈民瘼时务,气和词直,翊日除监察御史
先是,上欲重风宪之选,命条上部使者十人,御笔独可公姓名。
召见,上曰:「朕于十中得卿一人,以卿风力峻整」。
命下,中外耸叹。
公自惟暮齿擢自远外,益思补报,首论士风四弊,曰掊克,媮惰,诞谩,浮虚。
时初秋闵雨,诏两浙江东虑囚,言诸路狱多淹滞,有未决者一百有六十,欲令刑部书之于籍,严立其期,趣令具狱,庶囹圄一空,感召和气,以消旱暵。
一再言之,上嘉其言,增秩二等。
大理正、丞比年居外,公以为言,有旨作舍寺廷,由是寺官无居外者,朝列萧然。
淳熙八年,为殿试考官,对策切直者置前列。
其在殿中,首言今日之不治,由大臣不任责。
又言敕局储才之地,宜选任,而已试者仍不除兼官。
又以治民之本在监司,请令侍从给舍郡守之通敏可监司者一二人。
职事官补外,亦必观其才力胜任,然后畀之。
诸路救荒,监司守令之赏宜戒伪滥。
时二麦既登,流徙稍复,而飞蝗颇多,公言于上曰:「愿陛下深思天人相与之理,弥加警惧。
饬大臣讲求人事之未至者,更张而力举之。
政刑之间,益致其谨。
俾内而百官有司输忠谠,崇宽大,各修其职,以济事功;
外而监司守臣察贪吏,平冤狱,去苛歛,以宽民力而息愁叹」。
公尝因见上,谈间奏云:「陛下面命讲读官,欲鉴德宗之失,令各言缺失,谦冲如此,何忧不治」?
上曰:「德宗不学不知道」。
公奏云:「信如圣训。
德宗拒谏饰非,奉天所听陆贽之言,皆出强勉。
陛下从谏如流,实宗社之福」。
其在台端,首进正人心之说,以为「士风未厚,吏治未肃,民力未苏,和气未应。
臣尝求其故,毋乃人心之未正乎?
仁宗尝患󲦤绅躁竞,文彦博以为恬退者擢则趋求者耻,乃荐张环、韩维辈。
真宗尝问治道何先,李沆对以不用浮薄,此最为先。
因言梅询、曾致尧等不可用。
今能如此,则浮薄之风何患不革?
陈绛赃败,仁宗谕辅臣以训饰亲民之官;
转运张士逊王旦以榷利为戒。
今能如此,则贪刻之风何患不革?
臣愿陛下用人之际,益思所以察邪正,崇忠厚,表廉白,明义利,彰示好恶,俾中外知趋附浮薄者之必抑,贪污掊克者之必去,则莫不洒濯其心,靡然一归于正」。
上再三称善。
言朝士谒告以免朝参,浙西收租而加公量,诸军市易,诸郡遏籴,奉使不可以不素,择监司不可以限资格,事皆施行。
监司一说,上尤注意,妙选寺丞四人,同时临遣,中外咸以为荣。
其在谏省,首以警惧为戒,谓:「人主之患莫大乎安于小成,足于近效,而无始终不息之志。
故爱君忧国之臣,每以远大之效、古人之事业,勉其君以必为。
魏徵愿为良臣,盖以皋夔自任,而致太宗尧舜也。
陛下宵旰图治二十二年于兹,而其效犹未能远过于太宗
比年以来,旱蝗继作,星纬失常,虽宸心焦劳,圣德感召,而获一稔之应,退舍之祥,然天人相与之际,盖有甚可畏者。
欲望陛下谨终如始,天心既格,而警惧之诚益专,沴气虽销而修省之意愈笃,不为近功,毋急小利,必欲措世泰和而后已」。
上深嘉纳。
宦官陈源以奸败,公言欲革此习,当裁之于未然。
公见民力愈困,请通漕臣之计,以补州郡之有无,拘户绝之租,以广常平之储偫。
又请严赃罪改正之法,以惩贪黩之吏;
收外路辟阙归吏部,以杜私谒而通孤寒。
公尝从容奉燕閒,上曰:「比来中外亦无事」。
公退而上疏曰:「臣闻治不忘乱,此人主之远图也。
汉文帝时可谓安矣,而贾谊以为方今之势犹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
本朝仁宗时可谓治矣,而苏洵以为天下之势如坐敝船之中,骎骎乎将入于深渊。
盖二臣之心忧治世而危明主,不得不然也。
今者法度修明,纪纲振肃,上下和辑,边陲晏清,谓非治安可乎?
然边境虽安而舆图未复,灾沴虽消而礼岁未可必。
至如宽赋裕民,选将练兵,急人才,厚风俗,未能副圣意之所欲者,尚多也。
臣愿陛下愈加兢业,日新又新,毋以古人之治为难能而勉其所未至,毋以今日之效为已足而坚其所欲为」。
上忻然开纳。
秋旱,下诏求言,公上疏陈四弊曰:「臣闻心和则气和,气和则形和。
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
今者旱暵之繇,盖人心不和有以致之。
民力困竭而愁叹者多,军士贪乏而嗟怨者众,当今之弊无大于此二者。
夫民力之竭由于赋歛之无艺,赋歛无艺本于财计之趣迫。
州县之间,缯帛不受其物而多折其估,米粟过收其赢而何止倍输。
峻榷酤之禁,苛关市之征。
至如预借田租,诛责积负,罗织以罪,而罚入其财。
无名之需,数外之歛,有不可殚举者。
督迫之势自上而下,民之愁叹,理所必然。
苏民力而息愁叹,其必自版曹始,版曹宽则州县宽,州县宽则民力苏矣。
国家竭天下之财以养兵,而军伍乃有贫乏之叹,何哉?
盖生齿滋众,而廪给不赡,故负薪鬻屦亦皆为之。
主帅者又多务剥下,以济其私。
臣闻之道路,皆谓中外兵帅多出贵倖之门,主之者唯誉其美,恃之者略无所惮。
平时赂遗之费,非天雨鬼输,军士安得不贫,怨讟安得不作?
初传陛下欲亲大阅,士卒忻然,俄而报罢。
殿帅阅习,劳赉薄少,遂有太半不声喏者;
试艺灭裂,军容不整,至有失马践死者。
纪律隳坏,一至于此,盖由主帅营利自丰,素召众怨。
是以一旦临事,遂见乖谬。
池州统帅虐用众力,不胜其苦,燕馈总领,费用不赀,军情摇动,怨语流播,而黜罚皆未加焉。
臣愿陛下精择将帅,使之爱养士卒,窒其倖进之路,察其借誉之私,赫然如齐威王烹阿之举,则军情悦而缓急可用矣。
然今日之弊复有大者。
臣闻汉王吉曰:『朝廷不备,何以言治?
左右不正,何以化远』?
往者一二近习固尝招权纳赂,以致人言,陛下特发英断,斥而去之,虽舜之去四凶不是过也。
今道涂之人犹窃有议,但见干进者或得其所欲,由径者或遂其所求,而窃意其有为之地者。
皆谓此辈在陛下之前,未必敢直指某人之贤与否也,明言某人之求与此除也,意者浸润之言或得以乘其隙,弥缝之誉或得以逞其私。
不然,此辈居第名园,越法踰制,外庄列肆,在在有之,非赂遗之广,何以济其欲耶?
臣愿陛下疏斥奸回憸腐之人,更选老成醇重之旧以备给使,痛惩僣侈,抑绝倖门,毋俾妄议,上累圣德。
然今日之弊又有大者。
臣闻韩愈尝因旱抗论曰:『君,阳也,臣,阴也。
独阳为旱,独阴为水。
圣明在上,而群臣不能尽心于国,有君无臣,是以久旱』。
此言,其旨深矣。
今陛下厉精于上,而大臣不任责于下,今日进呈,明日取旨,殆不过常程差除,琐琐细故而已。
欲革一弊,先恐召怨;
欲立一事,惟恐累身。
事有可行而不行,曰此上意也;
人有当用而不用,曰此上所不乐也。
委其责于人而掠其功于己,每事依违,无所可否,如此而望其燮调阴阳,感召和气,难矣。
臣愿陛下深鉴韩愈之言,垂意人主之职,责成宰辅,一提其纲,则天下之事必有能办之者,而陛下又何劳焉」。
阅旬日,公见上而言曰:「陛下近以闵雨引咎责躬,求言补阙,愿择众言有可行者行之」。
上曰:「已令大臣录其可行者」。
如捐南库钱与户部池州郝政与降充统制官殿帅寻亦补外,盖用公言也。
其在春官,虽无言责,而论思献纳尤多。
如开数路而求贤以补郎曹,教两淮之民兵以备缓急,监司毋多驺从以费州郡,诸路时行推排以惠贫民,减宗子取应举数以广睦族之恩,增四川铨试律义以严门子之选。
求人才者大臣之职,举将才者二府之责。
驭军宜严,侈俗宜禁,剧郡择守以备监司之选,治行列荐必惟实迹之求,中武举者勿换文资,宰岩邑者必由荐举。
每进见,缕缕为上陈之。
其在讲筵,因讲《易》之《家人》、《损》二卦,深陈正家之道,损上益下之义。
尝侍燕閒,赐座从容,上问日饮几何,所饵何药,宦游所历何地。
尝当春时,上问玉堂花木,云:「卿于此亦可少进杯杓」。
及归院,即宣赐流香果实,恩意周洽如此。
公娄祈退,愿为祠官,上曰:「卿公廉必能为朕牧养小民」。
乃以徽猷阁学士建宁
公自除大宗伯,至是衣带鞍马再膺蕃锡,都门祖饯,从臣分韵赋诗,朝士以诗赠行,观者叹息,如二疏焉。
其在建宁未几,移镇绍兴,公力祈免,不拜新命。
章数上,乃被提举玉隆宫之除以归。
公还家省松楸,会亲友,奖后进,藏书万卷,周览无倦。
乡闾有枉抑不伸,孤弱无告,或贫不能举婚丧,或不能诣吏部、试礼部者,公皆全而济之。
至亲近族,或月有所给焉。
继领南京鸿庆宫。
十六年,太上登位,以覃霈转通议大夫,又特颁诏奖,进龙图阁学士
下诏求言,公乃上疏言:「先正司马光尝论人君之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
致治之道有三:曰官人,曰信赏,曰必罚」。
又曰:「当法寿皇之孝与勤俭,遵行寿皇之畏天爱民,任人纳谏」。
又言:「毋恃和好之安,而忘备禦之谋」。
绍熙改元,领太平兴国宫
告老,以通奉大夫致其仕。
公寿登八十,阖室驩跃,于立春讲庆,命章䌽服,重行拜舞,捧觞称寿,鼓吹并作,内外姻旧载酒设礼,撰为诗歌以赞美之。
寻开宾筵,踰月乃罢。
闾里歆艳,以为盛事。
五年八月,皇上受禅覃霈,于是有正议之命。
闰十月降诏抚问,赐银奁药茗。
王人踵门,恩光赫奕,前此未睹也。
公姿禀特异,年寖高,体气益彊。
一日疾作,顿甚,粥食为废,汤剂靡效,乃语诸子曰:「吾目可瞑,吾爱君忧国之心不可泯」。
无一语及家事。
薨于正寝,庆元四年七月二十九日也。
讣闻,天子悯之,于是有银青之赠。
公娶同郡蔡氏,累封至淑人
两遇庆寿恩,以子加封咸宁蕲春郡夫人
夫人与公同甲午,先公八年卒。
子六人:元谦,早世;
元晋,奉议郎主管台州崇道观
元益,从政郎,监潭州南岳庙
元豫儒林郎,监潭州南岳庙
元涣,承事郎,监筠州新昌县酒税;
元复国子监发解。
元豫、元复,皆先卒。
女二人,长已笄而亡,次适承节郎赵师复
孙十二人:国器,承事郎、知吉州太和县丞
国华,修职郎、新兴国军司户参军
国均,承务郎、新监绍兴府支盐仓;
国成,承奉郎、新监温州支盐仓;
光、国栋、国枢、国祥、国蓍、国基、国俊、国纪。
孙女六人,长适从政郎南康县伯固,次适陈尧、向大荣、黄策,皆举进士,馀未行。
曾孙男三人,女四人,皆幼。
诸孤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可封乡梁家湖之原,从蕲春夫人之兆也。
公忠孝天得,方重质实,自奉清俭,待人谦和,言不妄发。
宇量恢恢,莫测其际,而开心见诚。
学问醇正,识趣超诣,处事精审,虑患深长。
每先事而言,或者以为过计,已而信然。
宜春太夫人享年九十有八,时公年亦六十,象服委他,金紫怡愉。
七迎板舆,就养公馆,士大夫荣之。
元晋等承颜养志,皆就祠禄
元涣虽任筦榷,间求檄归侍,及属疾捐馆,三子皆在左右云。
先是元晋以书赴告于予曰:「先公辱下执事与游久,故甚厚,非执事谁宜铭」?
予不得辞。
公为守令有惠化,为部使者有风棱,待制刘公国瑞状公行备矣,兹不重出。
独表其在言路关国之大事者著于篇。
铭曰:
谏罔惟行,后罔圣名。
谏罔惟咈,臣罔直声。
于穆孝宗,惟天为崇。
从谏一者,圣名独隆。
温温张公,不婞厥衷。
不媕厥躬,惟朴故忠。
朝阳在东,凤鸣梧桐。
匪凤则鸣,惟天为聪。
文皇微圭,臣主惟微。
一舜一夔,不在淳熙(《诚斋集》卷一二一。)
恢恢:原脱一「恢」,字,据四库本补。
新建抚州州学庆历五年三月 北宋 · 史纶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同治《临川县志》卷二四、乾隆《临川县志》卷二一、光绪《抚州府志》卷三二
日月灿乎天,草木丽乎地,皆文之象也。
仁义忠孝、礼乐制度,经于家邦,是曰人文。
威容辉光,品式典常,炳然而风流郁矣,而体存圣人。
于是蓄之于事业,发之为教化,是彝是训,蜪明蜪昌。
自胄子至黔首,由中都达天下,而学校之制职此兴焉。
尧舜三代,罔不率备。
汉去秦虐,儒道复振。
方楙首善,肇于京师,而后郡国贤守相或于治所置学,所以厚风俗而广教育也。
我国家大业底定,洪基益固,四圣相受,一于文治,而郡国之学,与古侔盛。
临川自晋之东为名郡,于江之南为善地,闾里陶化,贤俊间出。
本朝以来,登辅相者有之,取科甲者有之。
士人熙熙,乐于名教。
然而因仍旧贯,黉舍未辟,良家子弟肄习儒业,无讲问之所。
庆历三年冬十月主客正郎马公寻罢岭表漕计,求领兹郡。
亦既得请,溯江西来,视事之三日,延进群士,因访以民之疾苦,政之阙失,首得其事,良用怃然。
率吁众谋,将议兴作,则郡民有高赀者连比二十五人执谍于庭,愿出己财以佐经费。
公乃诺之,命理掾谢镇、决曹掾彦博参掌其事。
先是郡城东偏介通衢有夫子庙焉,庙之背有隙地,轮广馀百丈。
由是因其面势,度其缔构,乃鳀乃平,乃筑乃基,召工市材,命匠督绳。
山木骈至,风斤争运,不累日而千指皆作,未逾月而百楹咸树。
前为堂以安讲席,却有奥以宅师位。
脩廊股引,高砃箕张。
室庐周环,窗牖虚豁。
主职有次,井灶有备。
功过半矣,而马公受诏移淮南均输,能事未毕,儒者兴睵。
十有二月度支正郎王公周解印长沙,来典郡契。
受署翌日,躬谒先圣,亲目乃事,询而悦之,亟召攸司,严其讫力。
陶旊焉谨于盖覆,门扉焉顺于启闭。
以涂以塈,以丹以閕。
旬浃于再,儒宫焕然。
初是马公驿奏于朝,乞以州学为额。
继是俞旨遽降,新榜斯揭。
王公又以居学之职不得无人,奏乞以临川主簿伯华充本学教授
未几,中诏垂允,即以四年仲秋诸生入新学,行释菜之礼,英才会集,肃肃雍雍。
旋而教授官升堂序进,发箧就坐,探寻论难,锵锵楚楚。
见之者若入卫国,觉君子之多;
趋之者若游阙里,惊缝掖之盛。
自非著诚风化,留意儒术,何能致是哉!
噫,政系于贤也久矣,无其人则废,有其人则举。
即学也,马公倡之于前,王公踵之于后,良能合契,道义交畅。
大《易》之以懿文德,《鲁颂》之思乐泮水,稽之遗美,无是过也。
伟乎哉!
抚之诸生弦诵于是,歌盳先王之道于是,正其言于是,成其行于是,涵养薰陶,蒸蒸日上,处则为彦士,出则为名臣。
是则二太守之德也,曷几乎息哉?
兹事也,纶与交代田曹副郎公京悉关预之,虑其泯没,故备志始未云。
大宋庆历五年三月望日,通判史纶记。
庾公世家传 宋末元初 · 王柏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八
天地变化,后皇妙合,有子五人:曰混沌氏,赫胥氏,若木氏,金天氏,中央氏。
帝出乎震,木德,先王封若木于东方。
宾出日,启土功,掌万物之生,列受姓氏,爵为上公
子孙繁茂,散居四方,有三万八千种。
其显者有柏皇氏,栗陆氏。
其馀材器皆足任使,惟不失若木氏作酸之正性者,独氏之宗焉。
氏二子:长曰不,次曰仁。
不字伯华,仁字仲实
伯华者精神玉雪,德馨远闻,风霜不得而摧沮,东皇不得而料理也,故世世以风节自高。
仲实者生意满腔,敕身坚若。
方其青纯年少,世味生涩,遇之者裂吻蹙頞,缩舌惫齿。
及其体胖德老,衣狐裘,佩金玦,色和气温,时人美之曰「乐只君子,遐不黄耇」。
既而祚国于燕,被玄衮,与鲁咸共治,正天下清淳醲郁之味,养民生日用之和,与圣人同功。
武丁时傅说,爰立作相以代咸,命之曰:「昔甘盘虚己受和,惟咸惟仁,交济厥德,沃朕心,用协调于万邦。
为治若和羹。
尔尚式乃前猷,允协于中,罔俾咸仁专美于我有商」。
世称贤相者,皆咸仁之绪馀云。
五世孙摽仕召南,为大夫,佐文王之化,男女得以及时。
诗人歌之,周公采而次之《国风》,用之于闺门乡党邦国之化。
天子思摽之绩,徵其子󱽿,俎豆乎祭祀宾客之间,俾修其祖业,裂江南之地封之,袭若木之爵,都于大庾
从孙卉仕王国,与栗陆氏之后同封为嘉侯,以病坐废,依终南之族不迁,遂分南北枝。
周衰,秦一海内,大兴宫室,渡渭属之咸阳,荒淫怠政,事皆决于李丞相,拔擢同汇,凡杞、梓、楩、楠、、櫹、楔、稷、檍、檀、杻、橿之徒,连茹并进,封大夫而黜扶苏
二世降轵,楚羽屠咸阳,举若木之族而悉焚之。
昔之被服青黄丹垩之荣者,皆煨烬之末。
秦尚才弃德,而梅君幸无以材称者,伶俜涧谷,固自若也。
虽免于难,而萧条亦甚矣。
于是南枝独盛,北枝寒落。
汉一再传,晁错用事,假托臭味,疏间骨肉,腥秽东南。
大庾之裔不复登庙堂,浮沈于世,为医士、染人、冶人辈之所敬事。
曹操引兵迷道,三军病渴,󱽿之云仍有名林者,避世山泽,诡于众曰:「吾引若等见林矣」。
军士津津然喜跃,名重当时尚如此。
嗣伯华者卒不偶于三代盛时,历汉、魏亦无闻人。
宋文帝时陆凯江南见名者字一之,玉立陇首,惊喜欢赏,采而驿荐之上国,天下始知名。
又有庄名者,风姿清丽,尚武帝寿阳公主,副笄六珈,充耳琇莹,光彩莫比,时人荣之。
然伯华之风流酝藉,高蹈尘俗,萧散孤特,喜徜徉于深山绝谷、断桥流水、竹篱茅舍之外,与雪月争妍,虽与徂徕十八公、渭上苍庭筠为莫逆之交,然二子者徒耐岁寒,不改其
当是时,英彩焕发,清芬满天地,二子拱手下风,不敢班也。
后世乃有如庄者,慕富贵,失身帝王家,伯华之家声顿减,一宗含垢长往。
唐宋文贞公铁石心肠,为时端人,伯华之枝始有出而与之交。
自是骚人诗士争先延致,茍非其人,语言无味也。
至我本朝,如苏、黄辈倾心从游,播之歌颂,惟处士林和靖有「暗香」、「疏影」之句,识者以为善于形容。
夫以冰清玉洁之姿,雅度孤标,与骚人诗士酬风酢月于荒寒寂寞之滨,声音气味之孚感,宜也。
自三代以下,未与有道者交也。
引而置之庄岳之间,自伊川程夫子始。
夫子中兴圣学,英材萃门,尝进梅生藻而与之言曰:「子知万物之荣枯乎?
此阴阳升降之大节也。
然逐枝逐叶自有一荣枯,盖各有一乾坤也」。
藻曰:「物物各有一消长,亦不外乎一大消长。
此理一分殊之谓乎」?
夫子莞尔而笑曰:「藻也,始可谓言道也矣」。
生得大道之要,颇有矜色,同门有龟山杨先生者,深戒之,俾其好藏清艳,由是涵养益粹。
紫阳朱夫子一见如故人,有「尊中句里,尽心期」之语。
南轩张先生识于长沙王令尹坐上,自谓平生佳绝,无以踰此。
往往因伯华而思仲实,慨然怀古于鼎味之中。
遥遥世胄,人咏其德,久而不忘,根深本厚者如是哉!
东海之外,真腊之墟,有隐士者,黄衣紫里,清馨亹亹袭人,慕梅君之令闻,愿为假子。
风骨绝不相似,世人安之而未察。
又有名梁者,世传其尝佐禹治水,能兴云雨,人祀之。
其言荒诞,君子不取也。
史臣曰:氏之先有二族,一在商末封为伯,以忠诚谏,为所醢,屈原、贾谊深悲之。
汉成帝时乾纲解纽,九鼎将移,南昌故吏名福者乞斩佞臣头,而奸邪为之缩颈。
至我宋有名尧臣者,与六一居士为金石之交,以诗文称,而忠谏不逮。
吁,何其寂寂也!
伯华、仲实之后,盛衰不齐,毋足怪者。
独以爱华弃实之际,于此可以观世变。
近世好奇之士又访梅君之长老耆庞龙钟,槁项而黄馘者,争贵重之,华、实之衰不问也,此又世道之一变。
后世鼎鼐不调,尚伪忘真,至以鼻吸斗酢为相业。
独鲁咸子孙衍裕于天下,庙堂之上日夜思所以重其声价,为国家之大利,乃以回天下精淳醲郁之味,以养民生日用之和为不急之腐谈。
呜呼!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托物作史,以文为戏,自韩昌黎传毛颖始。
当时贪常嗜琐者呫呫然动其喙,笑以为怪,惟柳柳州奇之。
又有《革华传》,非韩笔法,他人窜入无疑。
坡公乃作《罗文》、《叶嘉》、《黄甘》、《陆吉》、《江瑶柱》诸传,屏山刘公亦有《苍庭筠传》,李忠定公又有《武冈侯》、《文城侯》、《文信侯》三传,亦各有寄兴焉。
予与大庾公托契旧矣,病暑无与语,遐想风致,为作世家。
深流长,有不容不尽著,见者未必怪也,终自愧其常且琐耳。
按:《鲁斋集》卷一四。又见同书卷一五。
刘士立书又字成季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巽斋文集》卷三
某读书自是心粗,重以遭罹祸难,心诚凋耗,荒疏益甚,犹以惧忝所生,不敢不学,时取故习温之。
尊兄进学日新,岂某所敢望。
来书训谕谆复,朋友中求如成季有几人哉?
敬佩厚意无斁。
然愚心于兄学有未喻者,敢不一一叩请。
兄之意固望某早得所安,必不以其愚钝难镌、领解不速而遽厌之也。
《中庸》首章所谓「慎其独」,《大学》首章所谓「至知在格物」,兄以新见易旧见,自谓今日所悟,卓然契先圣之本心,而儒先皆未之知也。
兄断断以所见为是,则某安敢异辞。
若犹取儒先之说反复敷演,以与兄所谓新见者抗辩,则此固兄之所决然舍去者,其不见听必矣。
虽然,未能领解,则亦安能茍焉以为同也。
《中庸》书自「天命之谓性」至「君子慎其独」才十数句,而指示本体,亲切教人,更无馀蕴,自此以下,只反覆发明而已。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无极太极之妙,亦谓之诚,流行发见,充满周遍,无所间断者也,而不可名状。
及生生化化,人物皆得之以生,而人最得其全。
「诚者天之道」,尽在我矣,此不可名状者,如之何而名状之?
其惟曰是无所间断者,是逝者如斯之说也。
以无间断之心,契无间断之理,当此心无间断时,即此理无间断处。
无心外理,无理外心,安行利行,勉强而行,其至一也。
其不然者,理本无间断,而心自有间断;
心虽有间断,而理终无间断。
以刀划水,使作两截,岂有此理?
故圣贤指此理以示人,而教之以慎其独。
慎其独者无间断心也,久久则纯熟矣。
篇中所谓博厚高明悠久之类,则此理也;
所以行之者一之类,则此心也。
天之所以为天,则此理也;
文之所以为文,则此心也。
彼圣人自然一自然,纯不由慎独入,而慎独者亦终至此,此者何?
博厚高明悠久,天之所以为天者是已。
以兄之明,岂不洞然于此,而今日之说,则谓独即此心之正,无二之名,此心存而未发者,无思无为,不偏不倚,是之谓中,是之谓一,是之谓独,某诚不能晓。
李习之谓慎其独者守其中,兄谓此语与兄合者也。
《中庸》曰:「道不可须臾离」。
习之为之说曰:「心不可须臾动,动则远矣,非道也」。
即兄所谓不慎便去了者也。
某便不晓习之此语。
且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未发之中不能无发,发而中节则谓之和矣。
今曰心不可须臾动,变化无方,未始离于不动。
夫变化无方未始离于不动则可,心不须臾动则不可。
动即发也,但守取不发之中,而禁其无发可乎?
先儒于此只曰此俨若思时也,不曾禁其无发也。
习之谓心不可须臾动,故以谨独为守中,而遂谓此心才动即有睹闻,其复之也远矣。
此等语意佛书中屡有之,而《中庸》本文恐不然也。
程子于「不愧屋漏慎独」,中间著一「与」字,盖语势当然。
兄因此一字,而遂判为二,曰慎独非不愧屋漏。
自得兄说,庄然以思,凡前之读《中庸》略有会于心者,至此乃皆不是。
不知由前之说有何不可,而必欲嗒然以坐无思无虑为守中耶?
又不知兄指独为一为中,别有何据而云耶?
独立、独居、独言、独宿、独学之类,皆一人无与为对之谓,诸经中未有以独字为心体者也。
果是心体字面,程子何不轩豁明决言之,而仅著一与字于「不愧屋漏」之下,以疑后学耶?
此书末章「自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以下所引《诗》「潜虽伏矣,亦孔之昭」、「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之类,将皆不得为慎独乎?
首言「天命谓性」,而教人慎其独,终言「潜伏孔昭、不愧屋漏」,而复归于「上天之载,无声无臭」,首尾意脉圆备贯通,未有如此书也。
至如《大学》,亦有「慎其独」之语,系之「诚意」一章,上下文以自欺为戒,以小人閒居为不善,见人则掩其不善而著善为无益。
閒居无人时也,见君子有人时也,独字尤为分晓。
兄于此将亦以谨独为守中乎?
某浅陋,不敢与兄力辩,兄实见教,某岂不认诚心哉!
然兄至诋朱文公为不识字义,则恐过矣。
「格物」之云,前书固尝深言之,以为心中无一物而备万物之理,理聚于心而散于物,于其散者格之,积之既多,自有豁然贯通融会处,此一贯也,此下学上达也。
物之为言,何嫌于指外物哉?
兄必曰不然,以此物乃有此混成之物,其为物不二之物,引数物字以證物之非外物。
夫物何莫不自无极太极中来?
今未尝从原头格此一物,则是谓即事即物者皆可外也。
夫无极而太极,以生阴阳,万物万事由之而出者,隐而显也;
万事万物推而皆可以知太极之本然,显而隐也。
兄以此物只原头一物,则万物万事之理皆可外;
万事万物皆可外,则隐显岐为二矣。
程子所谓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久之脱然有贯通者,彼何谓也?
自此而往,读书穷理即事,是学之教恐皆可废矣。
夫当其未为两仪四象,则太极尚不可得而名,而何物之云哉?
兄之《下学记》曰:「天也,命、性也,道也,是形而上者也,身也,心也,意也,耳、目、口、鼻、四肢也,是形而下者也。
脩身、正心、诚意,皆是下学」。
而身之曰心,心之曰意,意之曰知,知即性也,性即有物矣。
人茍能格其本心固有之物,则知天而至于命,此下学上达一贯之旨也。
夫圣人所谓下学,直先于日用常行、事所接处学之,尽心知性则知天,则反本穷源之极处,岂初学可骤语之哉?
今以格其本心固有之物为知天至命之,而指脩身、正心、诚意之下学为格其本心固有之物之
信如此说,则是《大学》之本文当曰:欲格物者先致知,欲致知者先诚意,欲诚意者先正心,欲正心者先脩身,句句节节当倒看,不当曰欲脩身先正心,欲正心先诚意,欲诚意先致知,致知在格物也。
兄至高明,何以一旦尽去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之见,而为是不可晓之语耶?
兄之始学亦自迩而远,自卑而高。
今学之几年,得所谓高者远者则撤其梯级,断其涂轨,告人曰:合下便远,合下便高,不从彼处节次也,而可乎哉?
兄之学大概象山慈湖之意居多,兄不谓学乎象山慈湖也,将以象山慈湖为己合也。
晦翁之学,兄往往以为不然,当时讲诘之纷纷,犹彼此不能心服,今某不自度其荒陋,而持井蛙之见以对海若,知其不可而不敢已者,兄以爱我教我之心至,则某不得以倘然受之也。
兄非他人汎名学者之比,观理如此其富,用工如此其至,著书满家,直以开晓后学为己任。
窃料兄所屑教者甚少,如某之愚,兄辱收之以为气味之同,愚心有所未安,如兄之学若又隐默不言,茍焉阿和,则是兄固厚我,而我则薄兄也。
且自某之外,肯以所未安者复之,兄知犹有何人哉?
是以尽写所见,以求一是之归,如曰不然,更乞赐教。
别纸所教尤感。
昔有陈绛者在福州,赃污之名彻于上听,王沂公首相,亦信之。
吕许公独不谓然,一日出一御史路澧使往按之,凭一衙校护献荔枝者之词,以为所闻皆实也,赃以百十万计,上下俱无疑矣。
不心服,遂起制狱,他日反皆不实。
沂公虽重德,不无轻信之失,许公心事,人谓不及沂公也,而于此乃得之,何耶?
君子重入人罪,不敢欺天,且赖兄更详之。
今之所谓君子,今之所谓小人,百年论定,安知不易位也。
此一纸自合详答,作此书已三二千言,故于彼略焉。
虽然,感兄左右正救之意,不敢忘也。